第69章
作者:黃河無情 更新:2020-06-23 00:31 字數:268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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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日的午後,我和德山站在家門前的打麥場中,眺望對面的土山。世事沉浮,低矮的山丘永遠屹立在那裡,不曾改變,見證了村莊的一切和德山的過往。
村莊就像一個盆地,幾十戶莊戶人家有條不紊地三三兩兩連片分佈,大都住在半山腰。由此,只能看到不大的一片天,湛藍的天空,稀稀拉拉的白雲悠閒地遊走,村莊靜謐,使人不想再過問紅塵事。
太陽慢騰騰地向西南方向逐漸滑落,乾燥的冷風輕輕吹過,被太陽的餘熱抵消,黃土高原如此景緻的溫暖的冬日午後,非常愜意暢快。
一個人背著手,邁著八字步,由遠及近,朝我們這邊走來。距離稍遠,看不清年齡。看走路的姿勢不像狗娃,比狗娃年紀要大一些,吞吐的煙霧把他籠罩片刻後,煙霧棄他又向後散去。
走到近前來,我才看到:來人一樣是略顯黝黑的膚色,遒勁的西北風在每個西北農家漢子臉上都刻下了它獨有的印記。他沉穩寡言,一看就是不苟言笑之人。漢子硬朗的面孔有些冷峻,有些許白髮攛出短髮,中等身材,有些清瘦,模樣周正,陽剛硬氣,他的一舉一動散發著誘人的魅力。唯一有點缺憾的是,負載著生活的沉重微微壓彎了他的脊梁。漢子看起來有五十歲。
他看了一眼德山,接著炯炯有神的眼睛仔細地上下打量著我,能感覺到更多的是欣賞我。漢子看我的眼神異常溫和,他定定地看著我,絲毫不會讓我覺得有侵犯的意味,相反讓我覺得親近。
漢子笑了,臉部的肌肉都在笑,他清晰的男低音吐字非常清晰,“這是你侄子?”月牙儿一般的眼神帶著詢問看向德山。
德山點點頭。漢子伸出雙手,笑著說,“是張老師啊?真是儀表堂堂!”
德山見我看他,介紹道,“是我一起長大的,老高。娃叫高叔就好了!”德山補充道,“早晨你高叔來過,知道你在睡覺,就沒有進來。”
“”高叔好!我心生親切,熱情地跟老高打招呼。
“好!好!”老高握著我的手,另一隻手拍著我的手背,一直到進大門的時候,才鬆開我的手。
老高和德山又煮罐罐茶喝,火爐熬茶喝是莊戶人家待客的最基本方式了。
我喜歡看德山和兄弟一般的發小一起喝茶聊天,煙霧瀰漫在房子裡,到處釋放著鄉情,還有爺們的荷爾蒙氣息。
老高誇了我好幾次,最後莫名其妙地長嘆一聲。
德山問道,“怎麼了,老高?”
老高沒有回答德山,卻看向我,“張老師,你是文化人,通過秋秋(qq)能識別出對方是誰不?”
德山一頭霧水,老高確實有些前衛了,拿老人機的德山根本不知道qq是何意。我不知道老高具體要問什麼,一時沒法回答。
老高“嗞”地喝了一口茶,又吸了一口煙,才低聲說道,“狗*的慫(老高兒子),讓人把三萬塊錢騙走了!”
我和德山大驚,三萬塊可不是小數字,在外打工,省吃儉用的話,兩年勉強能存這麼多錢。
“是怎麼回事?”德山著急地問道。
“尕慫在qq上聊了個對象,對方說是雲南人,他們商量好。還瞞著我到蘭州和人家見面。女方和她“丈母娘”一起,給人家買了三金,還給了定親錢,總共花了三萬塊。”老高的臉上陰沉得能滴下水來,“那倆女的說,下回讓兒子叫上我,商量結婚的事,然後他就傻乎乎地回來了,連人家的身子都沒沾上。回來後對方的電話打不通了;qq刪了,聯繫不到了。才哭著給我說了實話。”
德山問道,“報警了嗎?”
“報了,警察也沒辦法。電話號碼是臨時的,查不出是誰。”老高求助地問我,“qq是不是也沒法鎖定對方是誰?”
“現在qq不是實名制,單憑這個,確實沒法找到對方。”我想了想,簡潔地說,“同時也很難找到對方的具體位置!”
老高語重心長地說,“娃娃二十六七了,是找對象的年紀了,可這沒影的事是不能做的。”
“娃娃現在怎麼樣,有心理負擔吧?”德山追問。
老高一副恨鐵不成鋼又非常心疼的口吻說,“現在一天睡在炕上,門都不出來!”
“三萬塊不是小數目,擱誰身上誰心疼,”德山說,“這事也不能怪孩子,現在的騙子,手段很多又高明,很容易上當,真是防不勝防。”
“也沒抱怨,只要娃娃沒事,錢慢慢掙吧!”老高補充道,“反正窮了一輩子,也不怕窮。”
老高認真地看了看我,真誠地說,“德山,還是你侄子好,文化人到底是不一樣。要是那狗*的有你侄子的一半,就不會弄出這樣的麻煩事。”
德山訕笑著,沒有說話。
“德山,你說咱們怎麼這麼苦?以前挨凍受餓……” 老高毫無徵兆地說,“我還記得年輕那會兒,冬天的時候,咱們倆睡你家的炕上,肚子餓得貼著腸子,想著啥時候能吃飽飯,要是能吃一頓肉,就太幸福了。而如今,飯是吃飽了,又有這樣那樣的糟心事。人越活真是越難活。”
老高的眼睛中有晶瑩的東西,有些話,他只能給德山這樣的兄弟說。
德山只是說,“哎,誰說不是呢?”德山從來不說苦,從來不說,他只是順著老高的意思粗略地說了一句。也是通過這樣的偶然,我才印證了德山曾經艱辛的過去。
德山坐在椅子上,老高在旁邊矮一點的小凳子上。老高大抵是不想讓我們看到他的淚水,他把臉貼到德山的大腿上,抱著德山的腰,德山看著有些抽搐的老高,輕輕地拍了拍老高被生活壓彎了的脊梁。
共同患難的經歷,讓老高和德山的心是如此的貼近,他們倆對苦痛能夠感同身受,共鳴的苦難穿插了他們生平的友誼。
正在這時候,一道大嗓門喊道,“叔,我找你半天,想想就知道你在德山叔家。”
來人大踏步走到門跟前,一手掀開門簾,憨憨的圓乎乎的臉露進來,看起來有二十多歲,和我一般高,看起來很結實。
他看到老高伏在德山的大腿上,臉都綠了,指著老高問,“你們,你們這是乾什麼?”小伙因為激動直接過濾掉了坐在炕頭的我。
老高抬起頭,淚眼迷離,有些慍怒地訓斥對方,“保保,你跟著我又來作甚?你一個年輕娃娃,跟著我一個半大老頭子……”
老高被保保的質問激起了怒火,話到中途,又覺得不妥,不再多說。
保保站在門口,怔了怔。
老高又說道,“這麼大人了,毛毛躁躁的,像什麼樣子。”老高看向我,“以後多學學德山叔的侄子張老師。”
老高這是給我拉仇恨呢,保保因此才注意到我,不過,他根本沒有在意老高的說教,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。
老高又說,“還不叫哥!這是你德山叔的侄子。”
保保開心地叫了聲“哥”,我握住他的手說,“高叔在說錢被騙的事呢。”
保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,又沒頭沒腦地說,“叔,我還以為你和我德山叔倆呢。我以為你們倆……”
老高喝斷了保保的話,“狗*的,說啥呢?一天沒個正形,說話沒大沒小,這話是你能說的啊?”
保保吐了吐舌頭,面不紅耳不赤,老高罵他,他好像很受用,不怒反笑,還問老高,“叔,寶娃呢?”
老高故意嘔氣,又架不住保保目光的不斷詢問,沒好氣地說,“在家睡覺呢。”又罵了一句,“寶娃氣死我了。你個狗*的慫,一天跟前跟後的,你都這麼大了,你還以為你是孩子啊!”
我心裡一頭黑線,保保不是老高的兒子,聽樣子寶娃才是老高的兒子。
聽老高話裡的意思,保保非常黏他。老高看似訓保保,又有些溺愛,更多的是無可奈何。
小村雖小,故事不少!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