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梆梆梆”,也就是趕在了這個節骨眼兒上,隔壁傳來硬物擊牆的聲音,一聲緊似一聲,不停歇。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聲響,我警覺地緩慢下了一切的運動。 “沒事兒的,別理他!”透過了急促地喘息,他大聲地告訴了我,“他是個癱子,下不了床的。快!快呀——” 我重新開機,加快了速度。頃刻,肉與肉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,他則有意識地模仿了女人嬌柔、放蕩的吟叫,一聲聲。激情、緊張之餘,我們又平添了許多的灰色幽默,那些快樂的音符紛紛揚揚,充斥了整個夜晚的房間。 “梆梆梆”,“梆梆梆”,擊牆的聲音更加猛烈了。“我靠!這牆快要被他鑿出洞來了。該死的臭男人!該死的臭男人!該死的臭男人……”終於,在他這無休止的咒駡之中,我看到了遠方的海,聳起了山一般的浪湧,又一次性愛的高潮即將來到了。 “梆梆梆”,“梆梆梆”…… 我的雙手緊緊地摟抱住了他的臂膀,身子底下來往抽遞的動作並不停止。為了體驗最最緊密結合的快感,我還俯身在了他的頭頂上,大口、大口地喘著粗氣。當感覺到了他柔軟的鬢髮貼在自己面頰的時候,我伸伸舌頭,用了一種“蝴蝶紛飛”的技法,開始舔那耳朵上的鹹味。如此以來,也就把他真真地帶到了性愛的波峰之上。 “梆梆梆”,“梆梆梆”…… 隨著他身體一陣陣地挺直,還有那肉穴兒一下又一下急促地收斂,我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生命的精華一股、一股射入了他的體內…… “咣鐺”,在隔壁發出來的又一陣突然的、異樣的響聲中,我們倆完成了共同使命,桌面上也留下了他所遺出來的一大灘粘稠物,晶晶閃亮。 這是我們軟弱的時刻,這也是我們迫切的時刻,這更是我們忘乎所以的時刻。兩個年輕的、健康的身體,在一起盡情享受著彼此的歡愉。 簡單的沖洗過後,我們兩個人倒臥在了一張窄窄的單人床上,周圍死一樣的寧靜。我忽然想起了隔壁的一切聲音,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會兒全都消失了。 靜,讓我的頭腦中,冒出了許多可怕的念頭。暗暗地,我側過臉兒去,捅一捅他的手臂,輕聲說了一句:“嗨!隔壁……” “怕是也累了吧!”他向裡翻一下身,背對了我說,“管他的。” 朦朦朧朧,我睡熟了。不知這一段時間過了有多久。直到耳畔響起了一些動靜,我聽見了有人在地上走來走去。睜一睜眼睛,我看見他已經立在了屋子的中央,他也發現我醒來了。 “你起來穿衣服走吧!”簡短的一句話,竟然串聯了三個針對自己的動詞。我默不做聲。 隨後,他又說:“我這一覺兒還不知道要睡到明天的什麼時候,別耽誤了事兒。” “我們以後……”我怯怯地問。 “我們沒有從前,自然也就不會有以後。”他十分乾脆利索地回答了我。 “我們可以開始……”我眼巴巴的,還懷了一種期盼的心情。 他裸著身子亮在了燈光下,費力地打著火機,試圖點燃嘴上叼著的一支香煙。“我們已經結束了。所以,永遠也不會再有開始。”隨了一陣煙霧,一陣劇烈的咳嗽,他近到床前來。俯下身子,伸手摸摸我的頭髮,又抱抱我。 “現在痛,只是剔去了一根刺。稍稍的一點消炎藥就可以醫得好。日子久了,拔去的是樁。那份痛,會讓你難以忍受。還有那留下來的洞,你都不知道拿什麼去填充。這就是GAY的生活,這就是GAY的命。你還年輕,不能夠陷得太深,不能夠讓自己傷得千瘡百孔的。來得及。” 他將手中的那支香煙,再深深吸一口,對著空中噴吐了一個煙圈兒。接著,還是沒頭沒腦地往下說:“我只接受別人的身體,別人的愛撫,別人的濕吻,甚至別人的精液。其他的嘛!我一概拒而受之。太虛渺了,我抓不住。不是我無情,也不是我狡辯,真的是抓不住。在這世上,GAY活得太苦了。” 昏暗的燈光,繚繞的煙霧,以及慢吞吞的話語,還有緊縮著的雙眉,勾勒出了一幅頹廢的圖畫。沒有一點鮮亮的色彩;沒有一絲活潑的生機;沒有一星耀眼的光芒…… “謝謝你!”這聲音很輕、很輕的送了過來,像是瓦楞間被風兒吹起的一粒微塵。稍不注意,就有可能被人忽略了過去。 “謝什麼?”忙著穿衣服的我,隨口問道。其實,在我的內心深處,對於他說教式的言辭,戲劇化的腔調,已經產生了一些反感。如今,還要再跟我說假惺惺的客套話兒,有意思嗎? “你,讓我得到了許多的滿足……”他苦笑了一下,又說:“關鍵是讓我說了這許多,也讓我感覺到輕鬆了許多。不送你了。出去時,把門帶上來就可以了。” 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,一把抓起了丟在旁邊的衣服。褲兜裡面費力地掏啊掏,終於掏出了二十元錢,兩個手指夾了遞過來,說:“你回去的打車錢,我來付。拿著。” 我再看一眼自己曾經愛過的那一張臉,再看一眼自己曾經愛過的那一副吸煙的樣子。燈光昏暗,我很茫然。“就這樣就完了”嗎?我也捫心自問。在若干年以後某個有月亮的晚上,自己是否還能夠記得起今夜的這些事來哪?嗨!想到了這裡,自己不由得微微一聲歎息:無法去埋怨他,也無法去怪罪他。他畢竟長我幾歲,懂得一些是非,明白一些事理。他所言及的,也確是我們彼此間的真無奈。再轉念兒一想,如果這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,從頭到尾都僅僅是肉體的,該有多麼好啊! 起身的同時,也輕輕推開了他橫在我面前的那一隻手。“再見。”我說。 那一刻,他手中的香煙灰燼一抖,閃著許多的星火亮兒散落了下來,像是夜空中疾馳的流星雨,沉入了永遠的黑暗。 走到了屋門口,我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。只見他呆呆地坐在了床鋪的邊沿,也用了一雙深情的眼睛,癡癡地望著我。此時此刻的他,看上去顯得更加的俊美,更加的神秘,更加的無奈,難以用世間的任何語言來加以形容。 似乎不再是我倆的對語,似乎是從那敞開著的屋門,大股、大股湧進來的空氣間的交流。 “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?” “一個還不算是太壞的人。”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,我瞧見了桌子上擺放著的景泰藍煙缸裡面,已經盛滿了一支支翹起的煙屁股。乍一看,仿佛是一片被砍伐過了的森林,留下來齊刷刷的樁。還有那未曾滅絕的煙霧,被燈光吸附著一樣,輕嫋嫋的,縷縷升騰。 走出沉悶的屋子。巷子裡,天光未亮,卻早已經透著了一股子黎明的清爽。一時間,自己身上沾染著的體液味道,煙草味道……反倒統統濃烈了許多。胃腸也禁不住一陣陣地痙攣,一陣陣地難受。於是,我趕緊地跑,跑出了小巷,跑出了這一座黑黝黝的洞。一個人蹲在了巷口的街燈底下,大口大口地嘔吐了起來。 喘息的空檔兒,借了路燈的光亮,我明明白白地看到了,自己身上穿著的一條最得意的長褲,偏偏在膝部多了一個指肚兒般大小,被煙火燎破了的洞。 ——洞。還是洞。 ——我開始了心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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